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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來

“冬來”是冀中平原小村莊中一個普普通通的村民。
  現在聽他的名字,總有一種莫名的感覺,通俗易懂、還頗有詩情韻味。其實,“冬來”在我們村是個地地道道的小人物,聽母親說他是冬天生的,他的父母都是鬥大字不識一筐的莊稼主,他的父親當時也不知道起怎樣的名字,就順口叫他“冬來”了。
  或許和我沒有一點關係罷,儘管是一個村的,“冬來”姓什麼我至今不知道。但他對我的印象卻深深留在了童年的記憶裏。
  上世紀70年代末,我八歲,“冬來”大概30歲左右吧。那時,改革開放的春風似乎還沒有吹到我們小村,絕大數人家還在土地上勞作時,“冬來”就開始做生意了。儘管是化幾元錢批發些氣球,吹起來滿村子跑,對於我們無所事事的孩子來說,卻是相當快樂和羡慕了。
  農村的一天是單調和熱鬧的。天剛濛濛亮,大人孩子糟雜聲、雞鴨牛羊叫聲響徹整個小村莊,而最早叫醒我的總是“冬來”的“歌聲”。說是“歌聲”到不如是哼哼聲,南腔北調、忽高忽低,沒有人聽懂他在唱些什麼。“這個傻冬來,不知道種地,遊手好閒”每每這時候母親總是生氣又無奈的嘮嘮叨叨。而我則興奮的從炕上爬起來,一路小跑溜出門外了。
  “冬來”好象沒有上過一天學,那時侯誰也不知道怎樣做生意,所以他也不吆喝,只是象個神經病似的哼哼他的歌,大有愛買不賣的架勢。
  花花綠綠的氣球總是吸引一大群小屁孩,圍著“冬來”嘰嘰喳喳。這時候,“冬來”唱的更加買力了,“小氣…球…一毛…錢,有的….紅….有的….藍…,跑回家….叫你娘….沒有錢…拿雞蛋….”圍觀小孩多的時候,“冬來”一邊唱還一邊跳,滑稽的肢體語言常常惹得我們哈哈大笑。笑歸笑,終究是買不起的,那時侯家中很窮,根本沒有閒錢買這些東西的,最多也就是圖個熱鬧。“冬來”伴我走了快樂的童年,真真切切成了我們兒時最可愛的“玩偶”。
  80年代中期,村裏有人陸續辦起了小商鋪,從來沒有見過的小玩意象趕集似的湧入我們村,“冬來”兜售的氣球也在其中。那時侯父親和多數人一樣外出打工,家裏的日子逐漸寬裕起來,買氣球不再是兒時的夢想,我對“冬來”的興趣也不知不覺逐年淡化了。
  “冬來”依舊是早早起來,哼著他的小調,扭著他的“舞蹈”,賣著他的氣球,和以往不同的是他不再步行而是改騎自行車了。“這個傻冬來,還挺樂活”母親的話語裏已沒有了往日的生氣。“他能掙多少錢啊?”我好奇的問母親。“能掙多少?就掙了個破自行車。前幾年大夥不知道做買賣,他還能掙個零花,現在這麼多商鋪,誰還買他的玩意”母親一臉不屑,“離你爹差遠呢”。頓時,我不禁自豪起來,對“冬來”的興趣蕩然無存。
  小學畢業後,我開始離開家鄉外出求學。偶爾回家宿上幾天,清晨又被“冬來”的“歌聲”驚醒。“小氣…球…一元…錢,有的….紅….有的….藍…,跑回家….叫你娘….沒有錢…拿雞蛋….”聲音是那樣的熟悉!只是顯得低沉了許多,“歌詞”也改了一個字!我不僅打了個冷戰,難道“冬來”還再賣氣球??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  “???…蹌蹌蹌…”大街上一位老者在自娛自樂。他的身邊圍滿了小屁孩,街邊停著一輛人力三輪車,車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氣球!真的是“冬來”!八年了,他還在執著的按他的方式生活著!
  “冬來”早已不認識我了,儘管我曾經圍了他好多年。但他仍然沖著我做著滑稽的鬼臉,就象我小時侯一樣,連鬼臉的內容也沒有多少變化。從他的臉上除了蒼老我絲毫看不出一點憂鬱和無奈,有的只是多少年不變的天真和滿足。
  我買了他很多氣球,分給了圍觀的小屁孩,“冬來”跳的更歡了。“這個冬來啊,唉,這輩子過的….”母親搖著頭絮絮叨叨。
  90年代初期,我闊別故鄉走向了社會,從此再也沒有見過“冬來”。然而,每當我帶著可愛的女兒漫步在城市廣場,望著一個又一個賣氣球的男女老少,我總是若有所思的給女兒講起“冬來”的故事。我的生活裏突然多了一種莫名的思緒…..
  這種思緒一直纏繞了我很多年,直到前幾天母親回老家上墳回來,和她的一段對話後我才徹底的清除掉了。
  “你知道誰死了嗎”母親從老家回來後總是開“新聞發佈會”。“誰啊”我漫不經心,生老病死,人之常情,何況我都不惑之年了。“說別人你可能不知道,這個人你准知道”母親笑了,臉上沒有一絲的傷感,“冬來啊,你們小時候整天圍著他跑的老頭”“啊?!”我張大了嘴。“啊什麼?”母親很是不解,“70多的人了,死了就死了吧,省的受罪”“他受什麼罪?怎麼啦?”“唉,一輩子只知道賣氣球,開始那幾年還能掙個零花錢,後來誰買他的啊,好幾年了,連飯都吃不飽”說著說著母親神色也黯然下來。“什麼時候‘走’的啊?”我的胸口堵的難受。“好像是去年冬天”母親也不確定,“唉,人怎麼也是一輩子,冬來雖然沒有享過多少福,可誰也學不了他,唱了一輩子、跳了一輩子、賣了一輩子氣球,從來沒有發過愁,也算一回吧”母親似乎找到了平衡點,臉色又紅潤起來……
  “冬來”在冬天裏“走”了,或許他依然是樂著走的,但樂與不樂是他自己的事情,和別人沒有丁點的關係,有的只是小屁孩們少了一個生動的“玩偶”。關於他的情況,連我所憶起的也只是一個賣了四十多年氣球的老鄉而已,甚至他的模樣,他的姓氏,有沒有後代,我自始至終沒有刻意知道,最終什麼也不知道了。我只知道萬物輪回不息,每年的冬天總有無數個生命來到這個世界,但我相信恐怕沒有人給他們起名字叫“冬來”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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